红学研究200多年,今年正值曹雪芹诞辰300年,开启红研新思路:
深读《红楼梦》,会发现许许多多“隐”去的“真事”,但其中一件十分重要的事,却是时隐时现,且前后呼应,那就是贾氏兴衰,缘于家庭教育。
说起贾氏,熟知他家情况的京城古董商冷子兴,自有见地:“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,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,那日用排场,又不能将就省俭……更有一件大事: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,如今养的儿孙,竟一代不如一代了!”
“冷”眼旁观,看到一代不如一代,且说是“大事”,预示贾氏气数已尽。而作为贾氏基业的开创者,宁、荣二公自非凡人(警幻仙子亦很尊敬),且二公之灵居高临下,必然看得透彻:“我等之子孙虽多,竟无可以继业者。惟嫡孙宝玉一人,禀性乖张,用情怪谲,虽聪明灵慧,略可望成,无奈吾家运数合终,恐无人规引入正”。
子孙虽多,却没有一个能继承祖业的,衰落是必然的了。唯宝玉一个还略有点希望,然而“无人规引入正”,即没有人对其实施适宜的教育,让他走上正路,岂有不败之理?
我们从家庭教育的角度去分析贾氏的家教家风,便知兴衰沉浮自有道理。
一、成长环境“腐化”
首先说社会大环境。曹雪芹生活的年代以及《红楼梦》所写的主要年代,约在乾隆中期,清朝已经由盛转衰。书中有好多官场及社会腐败现象的描写,处于上游社会的贾氏家族必然深受影响。作为开国元勋的后裔,既是“官N代”,其中已经成年的自身也都为官,接触的都是当官作宦的和公子王孙,何况还有近亲史、王、薛三大家族。而上述家庭及其成员都有许多相似之处,都会遵循相似的规律,因而有一损俱损,一荣俱荣之说。
次说宁荣两府,(对个人而言,算是中观环境吧)。对此,曹雪芹写得非常巧妙,他先有对薛蟠的描写:“性情奢侈,言语傲慢……终日惟有斗鸡走马、游山玩景而已”。如今又为买小妾而打死人。这样一个流氓、杀人犯,住到贾府,真让人担心会带坏了贾氏子孙,即所谓一泡鸡屎坏一缸酱。然而,“住了不上一月,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,都是那些纨绔气习,莫不喜与他来往。今日会酒,明日观花,甚至聚赌嫖娼,无所不至,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”。宁、荣“两缸”之中是什么样的酱,已经昭然若揭。
再说微观环境,我们只从荣府中年龄相近、代表着贾氏未来的三个少年说起。
一是贾宝玉。贾氏两府中成年男性只有6人,其中贾敬是有家不归的。对宝玉而言,父亲贾政勤勤恳恳“上班”,只能偶尔一见,大伯贾郝及兄长贾珍、贾链还有侄儿贾蓉平时也很少接触。他基本上生活在“女人国”中,接触多的,长辈中有祖母、母亲和姨妈,同辈中最多时有十几个姐姐妹妹和年轻的嫂子。在他身边服侍他的有20多个女孩,还有几个老妈妈。而他经常接触的这些长辈、同辈人中,每个人身边又有好多丫环、婆子。一个大男孩,整天在姐妹和丫环们中厮混,因此,他只会对女孩及女孩的事情、女孩的物品等等产生兴趣。而且,丫头们都是没有什么文化的,只管服侍好生活,然后就是鬼闹戏耍了,宝玉不得不忙于处理她们之间的纷争。
这样的环境,如何有心学习?又何来男人气概?“于国于家无望”,那是必然的。作者借用刘姥姥的眼和口,做了极有趣的对比:看黛玉的屋子以为是公子的书房,但进了宝玉的卧室倒说是小姐的绣房。而且宝玉的贴身丫环袭人看到林黛玉“早读”时也说:“姑娘怨不得劳神,起来就看书。我们宝二爷念书,若能像姑娘这样,岂不好了呢。”
而且,除了贾政以外,似乎也没有人希望他有男人味。王熙凤那么聪明的人,在秦可卿出殡的路上,喊宝玉一起乘车时笑道:“好兄弟,你是个尊贵人,和女孩儿似的人品,别学他们猴在马上。
二是贾环。虽然是同父异母且年龄相近的兄弟,但他和宝玉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:因是庶出,一出生其地位就受到影响,且又偏偏生得形容猥琐,因而更不受待见。所有的人对他的态度不仅不能和宝玉相比,甚至是明显地轻视以至蔑视,宝玉和姐妹们玩耍都不带他,两府的各种聚会也极少出现。许多细节不屑详说,且看一百零七回中两府被抄之后贾母分配她的“剩余资产”这样的重大事件。贾母向来还是比较公道的,而且这一回的回目就是“散余资贾母明大义”。贾老太太考虑得非常周密,不得不让人叹服,几乎所有的儿子、孙子、曾孙都有了安排,甚至宁府的非亲孙子贾珍也给了三千银子,然而唯独没有贾环的份儿。而且分派完毕,贾政等见母亲如此明断分晰,俱跪下哭着说……作为父亲,也是贾氏最正派的人,贾政也没有替贾环说半句话。
贾环的成长环境中,最重要的,还是他的母亲赵姨娘。此人既属于弱势,但也是个极卑微的小人,对贾环的成长几乎只有负面作用。她对贾环没有什么教育,只是通过各种大大小小的事件挑唆贾环去和别人斗,以此争取地位。真是母子“同心”,她有和马道婆合谋用魔法要害死王熙凤和贾宝玉的大阴谋,贾环也有故意用蜡烛烫伤宝玉的小伎俩。
贾环就在这种不利的环境中越变越坏,越坏越没人喜欢,越没人喜欢越变得更坏。正如王熙凤说到探春的时候说的:“比不得环儿,实在令人难疼,要依我的性子,早撵出去了!” 结果,这个比“坏”多一横的“环”,变成恶性循环之环:赌博、嫖娼,并企图卖掉王熙凤的女儿巧姐,不一而足。
三是贾兰。荣府中四世同堂,贾兰是唯一的曾孙,且是长曾孙,而他的父亲贾珠又已经去世。按理,他本应该是最受宠的“宝贝”,然而,因为在他之前有了一个“宝+玉”,取代了他的位置,导致宝贝变成“兰草”(男孩,当然不是兰花)。恰恰因为他是一棵似乎被人们遗忘的小草,偶尔得点露水便能满足,倒是可以自由的生长。除了平常无人关注,偶尔被人想起这样的大家庭环境以外,贾兰的环境中,主要也是他的母亲李纨。和赵姨娘相比,李与之截然相反,她是府中最本分的人。正如贾母说的:“倒是珠儿媳妇还好。他有的时候是这么着,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着,带着兰儿静静儿的过日子,倒难为他。”另外,还有一段描写:“独有贾兰跟着他母亲上紧攻书,作了文字,送到学里请教代儒。因近来代儒老病在床,只得自己刻苦。李纨是素来沉静的,除请王夫人的安,会会宝钗,馀者一步不走,只有看着贾兰攻书”。贾兰的成长环境可见一斑。
书中,贾兰很少出现在各种活动的场景中,写得比较多的就是他如何认真读书,还有别人的夸赞,而且常常和他的两个小叔叔进行对比。
上述三人的不同环境,完全可以预示他们个人以至贾氏的未来。即使高鄂改变“沐皇恩贾家延世泽”以及其他种种的设计,也无法改变他们个人和大家庭的未来趋势。宝玉如果娶了黛玉,如果不出家,仍然是个“于国于家无望”之人。贾环不知道日后会坏到什么程度,也是不可量也。而贾兰,无论是对社会还是对贾氏,都会是有所贡献的人。
试想,如果将他们三个人的位置对调一下,后果如何?我相信,在哪个环境、哪个位置,就是哪个角色,这就是规律。